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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终将逝去的一切,雕刻时光 |安德烈·塔可夫斯基

2016-05-13 编辑·日京川 纸城

必须承认,哪怕专业影评人称赞我的作品,他们的观念和见解也经常令我失望与恼火-至少我时常感到:这些评论人不过是对我的工作漫不经心或刻板照搬老生常谈的电影学理论以代替观众鲜活感受的平庸之辈。”

-安德列·塔可夫斯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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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城小报:2016年是苏联电影大师安德烈·塔可夫斯基逝世30周年,在过去的北京电影节影展,他的电影一票难求。而在今天越来越商业化,粗鄙化的大环境之中,人们对于塔可夫斯基的爱来自何处?那些不厌其烦的解读和影评是让观影人靠近了塔可夫斯基,还是远离了塔可夫斯基?


也正值周年之际,新经典文化的电影人系列再版了无法躲过的电影经典著作《雕刻时光》,也是首次从俄文版直译的版本。比之前较为诗意的版本则更接近塔可夫斯基的真实表述。何为雕刻时光?何为艺术?如何定义电影?塔可夫斯基这位不可复制的电影大师有着自己的理解。而如何解读塔可夫斯基和他的电影,或许本身就是一个伪命题。



还原真实的塔可夫斯基

口述:张晓东(译者)



译者张晓东(左)与戴锦华


与早期台湾译者李泳泉翻译的《雕刻时光》不同的是,此次再版是从俄文直译出版,因此可以说比之前“诗意”的版本更接近塔可夫斯基的真实表述。译者张晓东也说:“我的想法就是尽可能的把塔可夫斯基本身的气息传导给读者。”




塔可夫斯基是读着托尔斯泰长大的,他的俄文感觉是非常朴实、朴素、自然、平实的感觉,他的文字当中你读不到有什么特别的修辞,有什么非常缥缈、飘忽的感觉,没有,他的每一个字都是解释。我想把这样一个塔可夫斯基给它尽量的表达出来。并且,他的精神和托斯陀耶夫斯基是极为相似的。托斯陀耶夫斯基把自己的作品概括为最高意义的现实主义,也可以理解为一种精神上的现实主义,而对应地,作为导演,塔可夫斯基是在用电影表达自己的这种真实精神状态。所以我想,如果非要用诗意来概括它的话,那我觉得它的诗意是和高晓松所说的诗和远方是截然相反的。



塔可夫斯基和他的儿子安德鲁


雕刻时光:把人作为一个可以被观看的对象

口述:戴锦华,下同


戴锦华(左)与庄崧冽(雕刻时光咖啡馆创始人)


塔可夫斯基所说的雕刻时光,所说的时间不是镜头里面的时间,也不是叙事自身的时间,大概是在讲我们怎么面对一个人,一个生命极端有限的人,一个时间极端有限的人怎么面对时间这个永恒的主题。



乡愁


当年我最热爱的导演是伯格曼,但是这些年我重新把这些电影调出来看的时候,仍然让我如醉如痴,甚至有全新震惊的只有塔可夫斯基。费里尼或者是伯格曼都不再能给我造成振动。但是塔可夫斯基的电影却依然再给我振动。那种振动来自于一种凌驾于我们生命之上的时光的雕刻,或者说,塔可夫斯基发明了一种哲学的影像,所以我觉得他的电影的运动镜头不止是长,不止是场面调度,不止是讲述的方式,对世界的呈现,同时是一种看的方式,而这种看的方式不仅通过人的眼睛,他把人作为一个可以被观看的对象



艺术导演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无可比拟的。和今天用电影生产电影的电影工业完全不同。今天的电影批评家的高下只是看你是不是看过足够多的电影,因为你看过足够多的电影就发现,所有的电影导演不过是各种各样的窃贼而已。而可能塔可夫斯基非常特殊的就是他不忌惮我使用什么样的故事,他把所有这一切转换成一种原创性的视觉表达。


电影无关乎懂不懂



伊万的童年


现在有个好玩的东西,叫“我看不懂”,看不懂难道不是应该有一丝羞愧,进而回去学习吗?为什么要喊出来呢?你是在告诉全世界你的低能、弱智和愚蠢吗?怎么叫做“刷影评”,告诉别人你应该怎么看懂?难道我看不懂可以成为一个理直气壮得的否认艺术、否认思想的理由?以往在历史上我们的确有很长的一段历史倡导人们应该朝向受教育低的群体,让他们看懂是非常重要的,但这不适用今天的社会了。



其次,什么叫看懂?首先对于塔可夫斯基所表达的东西来说,恐怕能看懂的人确实不多。但是其次来说,当你面对一部电影,当你面对一个影像的原创性的影像所构成的影片的时候,先要用你的心去体会的,而不是说即刻要翻译成一种所谓理性的逻辑。塔可夫斯基的作品伟大程度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对理性主义、现实主义的反思,他也是相当理性的,但是他用影像表达了巨大的反思力量,你要用你可怜、卑微的理性来勾勒这种反思,或者迎接这个反思的力量本身是不可能的。所以不懂塔可夫斯基不用焦虑,不用惭愧,耐心去感受就好了。


匪夷所思的塔可夫斯基热



今天的塔可夫斯基热和北京电影节售罄的套票,一方面很值得高兴,而一方面也很匪夷所思,今天越来越商业化,粗鄙化的大环境之中,人们对于塔可夫斯基的爱来自何处?很难想象塔可夫斯基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在影响准备入场或者正在入场的中国电影人。



一位职业女性对影片《镜子》的来信曾让塔可夫斯基激动不已:“所有令我困扰、不满、焦虑、愤怒、窒息、郁闷的事情,让我愉悦、温暖、充满生机或将我击垮的事物-所有这一切,就像镜子一样,出现在您的电影中。对我来说,电影第一次变成了现实,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去看这部电影,因为在那段期间,我活着。”对于塔可夫斯基来说:最大的理解莫过于此!


时代不同了,与以往相比,我们的时代倒退了,我们不光更愚蠢,同时我们更自以为是了。不光是塔可夫斯基,就是我们说伯格曼、费里尼、安东里奥尼,那一代电影的作者时代,电影大师的时代是没有我们今天的影院的,所有的都是在四五百人的大影院放映的,每一部新片的放映都是节日,都到一票难求的程度。六七十年代,全球票房前50,一半以上是这些大师的电影。换句话说,那个时候人们相信电影,承认电影是艺术,承认电影塑造着我们的社会和未来。



塔可夫斯基与费里尼


误读永远存在,看不懂永远存在,批评永远存在,但是那时候是走进电影去看的。而可悲的是,如今一群从来没有看过艺术电影的人理直气壮地指责看艺术电影的人装逼。这是一种时代的悲哀。


书摘:雕刻时光


无处可藏。时间不是一个物件,它是一个理念。它将从人类的理性中消失。

—陀思妥耶夫斯基《群魔》



人作为一种道德存在,被赋予了记忆,里面撒播了不满的种子。不满使我们脆弱敏感,容易感到痛苦。艺术理论家或评论家研究的文学、音乐、绘画中的时间,指的是记录时间的手段。例如,研究乔伊斯或普鲁斯特的时候,他们会审视其追忆中存在的美学机制,以及对个体经验回忆的记录。他们研究艺术中记录时间的客观形式,现在我感兴趣的是时间本身与生俱来的内在的道德特质。


伊万的童年


人存在于其中的时间,让人有可能认识到自己是一种道德的、追求真理的存在。这是一种既令人甜蜜,又令人痛苦的天赋。生命充其量是拨给人的一个期限,在这个期限内他可以并应当根据自己理解的目标完善自己的精神。生命被勉强塞进了严苛的条条框框中,这条条框框比我们对自己和他人负有的责任更为分明。人类的良心要依靠时间来实现。



牺牲


都说时间一去不返。如果这话是指通常所论的过去的一切不能重来, 那么倒还没错。但是,“过去”的本质究竟是什么?是已经逝去的吗?那么“逝去的”究竟又意味着什么,假如对每个人而言,每个流逝的瞬间都蕴含着眼前的现实的话?从一定意义上说,“逝去的”比当下要真实多了,或者说,它无论如何都比当下更稳固、安定。当下就像流沙一样从指缝里溜走,只有在回忆中才能获得其物质的重量。所罗门王指环上镌刻的那句名言宣称“一切终将逝去”(我们要原谅《旧约》中他下的那个命令),我反而倒是想从道德意义上说一下时间的可复返性。在物质世界里,时间可以消失得不留任何痕迹,因为它是一个主观的、精神的概念。我们度过的时间,于时光中散布经验,在我们的心灵中沉淀。



乡愁


导演一部戏,不是从和编剧讨论剧本开始的,也不是从与演员或作曲者沟通相关的工作中开始的;而是始于自由制作电影的人或曰导演设定内在冲突而产生了这部电影形象的那一刻:可能是一些细节片断,也可能仅仅是应呈现在银幕上的表现手法或情感氛围。只有对自己的思路了如指掌,并能同摄制组一起将其完整呈现的人,才能称之为导演。不过,这一切并未逾越寻常职业的轨道。在这个轨道上有艺术所需的很多东西,但要令导演成为艺术家,它还是不够的。


牺牲


只有在思想里或影片中产生独特的形象结构及关于现实世界的思想体系,才是成为艺术家的基础。导演将自己的思想体系交给观众审判,并与观众一起分享它,就如分享最为珍爱的梦想。导演只有具备了看待事物的独特观点,成为某种哲学家时,才能成为艺术家,他的电影也才能成为艺术。当然,这里的哲学家只是相对意义上的。



安德烈·鲁布缪夫


我至今无法忘怀19 世纪公映的那部天才的电影,所有电影的源头—《火车进站》。卢米埃尔摄制的这部众所周知的影片当初只不过是利用摄影机、胶片、放映机发明的产物。这部作品只有半分钟,描绘了阳光照耀下的一段站台,绅士淑女们来回走动,火车从景深处直接向摄影机开来。随着火车的驶近,放映厅里开始骚动不安,人们四处逃散。就在这一刻,电影诞生了。这不仅仅是技术问题,或是新的阐释世界方法的问题,而是一种新的美学原则的诞生。



潜行者


这种原则就是,人类第一次在艺术史上,第一次在文化史上,找到了一种直接留存时间的方法。同时,可以无数次地将这段时间投射到银幕上,再现并回到逝去的时光。人类获得了真实时间的模型。如今,时间一旦被看到并记录下来,便可长久地(理论上是永久地)雕刻在金属盒中。




电影是以何种方式雕刻时光的?我们将其界定为事实方式。事件、人的行为以及任何现实的物体都属于事实范畴,而且这一对象能以静态与恒定(因为这种静态存在于实际流逝的时光中)的方式呈现。



塔可夫斯基位于巴黎附近的墓地,圣热讷维耶沃·德布瓦


这才是我们寻找的电影艺术特征的根源。有人反驳我说,音乐中时间问题也是核心。但是它们的解决方式是完全不同的。音乐的生命力体现在音乐完全消失的那一刻。电影的生命力恰巧体现在我们身边和现实须臾不可分离的生活本身当中。而电影的物化恰恰体现在与现实真实而须臾不可分离的关联中,它时刻围绕着我们。


以事实的形式与表现雕刻时光—这就是电影作为艺术最重要的理念。它令人考虑到电影还有如此丰富的可能性,以及远大的前景。我工作的理论建设实源于此。



乡愁


人们为什么要去电影院?是什么让人们走进黑暗的放映厅,花上两个小时观看银幕上的光影游戏?是为了找乐子?为了获得某种麻醉剂?的确,世界上到处都有娱乐业的托拉斯与康采恩,它们对电影、电视以及其他视觉经济进行剥削。但我们的出发点并不在此,而在于和人类认知并掌握世界的需求密切相关的、电影的原则性本质。我认为,人们去电影院通常是因为时间:为了失去或错过的时光,为了不曾拥有的时光。人们为了生活经验去看电影,因为电影有一点是其他艺术不能比的:它能够开阔、丰富、浓缩人的实际经验,不仅仅是丰富,而且是延长,可以说是显著延长。这就是电影实实在在的力量所在,无关明星、情节、娱乐性。在真正的电影中,观众不仅是观众,而且是见证人。


 

镜子



本文由出版社授权刊登,编辑节选自《雕刻时光》发布会速记稿及书中<雕刻时光>一章


《雕刻时光》

[苏]安德烈·塔可夫斯基/著 张晓东/译

新经典电影人系列·南海出版公司 2016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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